作为八卦群众的一员,乔韵或主动或被迫也接受过这些信息,以她当时的看法,真做嫌疑的确也很高,这就给她留下了‘在某些特殊场合下,也许演员会真做也未必’的印象,不管秦巍后来给她怎么解释,这个怀疑总在心里如毒蛇啃噬,徘徊不去,一空下来就不禁生疑:该不会……如果……为了效果……导演做了这样的要求……
如果万一……那,秦巍会怎么回应呢?
严词拒绝,以他的身份是两败俱伤之举,以后也不要想在圈里混了,艺术片之路几乎断绝,如果答应——乔韵又怎能接受得了?只是想想她就觉得心在烧,这一阵还好是很忙,如果不忙早就自我折磨到死了:仅仅是想象,因为这个就作起来,太不讲理,秦巍拍戏已很累了,还要在电话里安抚她,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但不作也真是意难平,即使没有做到底,耳厮鬓磨难道她不呕?秦巍在演这种戏的时候是怎样的心理?
有些事,没法细思,也无需讨论,越成熟就越发现,生活中很多问题,讨论不出结果,只有过下去让时间来解决。就好比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两个人的信任够不够?如果够,这种不舒服自然能克服,恰当的小作一两次,是情趣,歇斯底里的大作,只能消磨掉他们的能量,拖累到工作。乔韵一直让自己不去想,每天从天亮忙到天黑,但这根刺其实一直在,一看到秦巍的表情,唰的一下,眼前就红了:他最好不要是在导演的压力面前半推半就地从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
一进化妆间,二话不说先撩浴袍,秦巍还想躲,如被强抢的民女,嘤咛着‘大老爷不要’,乔韵哪管,把他逼在化妆台上,浴袍直接撸上去,见下面封了一条安全胶带,这才松口气:果然是她胡思乱想了,胶带还是封得牢牢的,拍摄很规范嘛。——秦巍和她说过会封胶带,可没说一般封多厚,她见到那么几条就觉得比想象中要好许多了。
这次算她理亏了,但气势不能丢,乔韵心里的硫酸池还在冒泡泡呢,她哼一声,凶焰不减,“没起反应你心虚什么,说!是不是心里不规矩了?”
“没有!”秦巍那语气仿佛含了五千年的冤枉,“就是我没想到你突然过来啊——这时机这么尴尬——”
床戏总是要培养感觉的,什么叫做心里不规矩?又一个不能去细究的刺,乔韵所有的情绪都建筑在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怖上,现在其实火芯子已经灭了,只是不能被秦巍看出破绽,眯起眼虚张声势,上下扫视秦巍,最后诈唬一把,“不可能!没想到我突然过来——那是惊喜,你刚是惊吓,肯定有事瞒着我!”
“没有,真没有!”
乔韵不说话,就这样冷冷盯住秦巍,这一招她总结过,对所有男人都屡试不爽,和经年警察的眼神有异曲同工之妙,男人沐浴在这种目光下经常会兴起被看透的错觉,仿佛一周以前对美女吹过的口哨都在女友心里,别人不知道,秦巍的性格他熟得很,这男人她是研究透了,真没事他容忍度高,随便你看,你闹,他就一个哭笑不得的【没有】,心里有事反而强硬,被看一会就上来先声夺人了,到底有没有事,不看他怎么说,就看他怎么做。
“……”眼神开始转移了,这是有事啊!乔韵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表情越来越狰狞,声音倒更柔和。“秦巍?”
在从前,这就是要大吵的节奏了,两个人都不喜欢认输,乔韵得理不饶人,秦巍又最喜欢给自己找理由,用大声来掩盖心虚,吵完了,回头冷战几天,双方气都消了,再冷静下来,谁理亏谁先低头,这几乎是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可以说是一种沟通的方式——只是很累,也伤感情。
但,才进社会没多久,就觉得再没有这样折腾的力气了,吵架很出气,撂狠话也很解恨,学生时代、全职太太,心很闲的时候都有精力去处理,甚至越没有事业就越没安全感,越喜欢作。但现在两个人都忙得不行,付不起这样的成本。乔韵觉得自己像是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止不住的想闹,一个又在考虑后果,秦巍现在是中场休息,等会还要回去,闹开了怎么继续拍摄?他在片场是小咖,这样得罪大导合适吗?是不是又要迫他在事业和感情中选?
两个自我互相斗争,【他瞒着你你居然还维护他?这么出息?】,火越来越旺,乔韵也是骑虎难下,她其实也真怕秦巍发火,千山万水跑过来一趟,多难?这真不是她可以甩手就回宿舍,等他来求和的时候了。她要回就回b市,他哪有时间追?
“就是……嗯……嗯……”还好,秦巍居然也没发火,头慢慢低下去,也带上了承认错误的调子,“本来和你说过,拍这个要粘胶布,是粘得很牢的……反正……最后……”
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承认出错误来了:为了入戏,放纵了一把自己的想象,确实是有了点反应,在镜头前的时候,入戏了。
在镜头前不入戏难道要一直ng?理性讲这根本没什么可愧疚的,可乔韵还是恨得想拧他——手搭到胳膊上了秦巍居然还躲,他着急地说,“不要啊,上半身要入镜的——”
思来想去,半天壮士断腕,把大腿内侧露给她,“掐吧,这里肉嫩,保证你疼。”
乔韵又好笑又好气,手指按上去,还没掐,微凉的指尖触到火热的肌肤,两个人却都是一震,好几个月没见面,才从情绪里出来,张力已浓得欲断,她想要对这灼热的一片做很多事,其中也不一定包含了掐。
她要抽回手,秦巍却一把按住,他的瞳仁几乎变得全黑,紧缩成黑洞,气氛在相触的一刻已失控,所有的需求都浓缩到一点,他紧盯着她慢慢地靠过来——王导看到这样的他应该会满意,这才叫做欲火焚身——
“不要!”是横过心头的妒火烧醒了她,乔韵扭身逃开:她才不要帮助秦巍入戏,他想着她和别人亲密,想起来就呕。“——你一会要上镜啊。”
不能破坏妆容只是个借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秦巍挫败得要命,但也很快控制住自己,认识到谁才是那个有资格生气的人,他叹口气,像只大狗狗一样,背着耳朵坐在那里,可怜兮兮又毫无意义地说,“娇娇——”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很怕她生气,他也不想,但这是他的事业,又能怎么办呢?
乔韵心里依然膈应得不行,她想要说,‘你干脆转行做模特,我养你,包你大红大紫’,这样幼稚的话秦巍又不是没对她说过。她想要作,‘我知道演员都有这样的时候,这是工作,但我还是不开心,你要哄我’,她也理直气壮,这本来就是她的权益,就是因此要分手他也说不了什么,占理的人是她。
但所有的任性和骄狂,自私,在秦巍下垂的尾巴面前都化为心软:他已经很累了,她知道,他想见她,见不到,他走不开,她来不了。他的精神每天都在虚耗,压力那么沉那么多——
占理的人是她,但爱有什么道理?
“好啦好啦,”她没好气,“不能亲,抱一下总不会蹭花你的妆吧?”
她张开双手,秦巍一时还不敢相信风暴已经过去,紧盯她没动作,乔韵说,“3、2——”
没数到1,她就被紧紧抱住,秦巍的力道勒得她发痛,他的手指可在肩胛骨上留下痕迹,脸贴在她发边,声音是呢喃的轻语梦呓,像是小男孩在发谵语,高热得有点脆弱,“娇娇……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的心虚和恐惧,重压下的疲倦,只有蛛丝马迹,却全被她听进心里,她是真的把这男人研究透了,一点点痕迹就能猜得出全部。乔韵情不自禁也紧拥回去,她的事业正春风得意,新的设计还没开始,所以更怜惜处在瓶颈期的他。
“好啦,好啦。”她哄他,“怕什么,我又不会真生气,你别担心我……演好你的戏就行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真的?”秦巍还有点不可置信。
“真的啊,我又不傻,演员嘛,这不是工作的一部分吗,我支持你当演员怎么可能还反过来和你闹。”乔韵振振有词,对屋顶翻个白眼:原来这份感情真可以战胜人性的弱点,再自我又如何,她对别人真的很坏,可对秦巍,恨得再厉害手都是软的。“当然肯定还会不开心……”
秦巍在她怀里僵硬起来,乔韵赶紧把话说完,“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啊,哪份工作能让我一直顺心啊?总会有烦恼的,克服下就好了。”
“可我想要你开心。”秦巍依然耿耿于怀,他反复说。“我想要你开心……”
“你开心我就开心了,”乔韵说,她真心这样想,她最喜欢秦巍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因为他的成就,只因为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得意,“你越开心我就越开心。”
她偏头去亲他,犹豫了一下,这吻终只能蜻蜓点水,擦过脸颊,缠绵全落到他发间,两个人都有点挫败的叹息,乔韵拍他,“一脸的粉底味道!好了好了,快点回去拍戏,收工了再说。”
秦巍依依不舍,松开她却藕断丝连,手牵着她不肯放,他眼里全是她,敲门都听不见,乔韵说,“有人敲门!”
“噢。”秦巍的眼神还腻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地过去开门,果然是化妆师进来补妆。“秦老师——哎呀,这个是——”
“我女朋友乔韵。”秦巍介绍得很铿锵,多少有点代偿心理的用力。乔韵有点想笑,她要坐开秦巍都不许,整个补妆期间一直牵着她的手。
“秦老师已经补好妆了吗?”有人来问了:这种戏,如果不能一遍过就很烦,拍近景,大灯烤着是要出汗的,会脱妆,拍完一段时间,浑身都要补,也要让演员休息一下,补充水分。“但是场地灯坏了,现在修呢,不知要多久,王导让先吃饭,吃完饭就要一直拍到晚上了。”
这也很正常,摄影棚一天不出意外这是小概率事件。化妆师很歉意地看着他们——多了点空档时间,她是看得出来这对情侣久别重逢,但补好妆也不能干嘛了。
秦巍穿上衣服,拉乔韵,“走,吃饭去。”
“去哪里?”乔韵有点抵触,“门外都是记者你知道吗?蹲了一大片,好像都知道你们今天拍床戏呢,全赶过来了。让你助理拿两个饭盒来随便吃点了。”
“可能是今天隔壁开新戏,过来拍开机仪式的吧?——不要紧,”秦巍根本不管,“我们去找王导一块吃,顺便介绍你们认识。”
她要认识王导做什么?乔韵想回绝,秦巍抛给她一个饵,“王导下部电影是现代题材,你们谈谈戏装也好,多少是推广。”
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能给电影大作赞助服装也是逼格的体现,如果电影本身爆了,更可以带动销量,整个提升品牌形象。乔韵顿时有几分心动,但仍顾虑,“现在?你刚ng了那么多次……”
“就是这样你才要好好表现啊。”秦巍显然已经下了决心,他和乔韵咬耳朵,嘴唇反复滑过耳廓,“让王导对你印象好点——拍床戏很多时候演员伴侣也能进去的,都让在一边看——怎么说,什么事都怕想象啊,看了就不介意了,是有这个规矩。”
不过王导是大导,秦巍咖小,这点情理之中的规矩也得找机会好好地说,这意思乔韵是明白的——她了解秦巍,其实,秦巍又何尝不了解她,她的弱点他一样了如指掌,心里给自己加的那么多戏,哪个不是因为想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