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司徒山空传 李诣凡 6252 字 19天前

朱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可以吓唬鬼魂的东西。听师父说过,鬼魂眼里看到的朱砂,是闪着金光的,那种光对于鬼怪来讲是非常刺眼的,好让它们知难而退,不可靠近。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家庭会在给孩子打扮的时候,在额头中间点一个小红点,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久远的习惯,并不知道为什么,而事实上这个举动最初就是为了给孩子辟邪,只不过多年以来被人遗忘了罢了。

在点下朱砂墨后,我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一边在她的手心书写金光印,一边用手掌在她的手掌上悬空搓着,口里念叨着:“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急急如律令!”

这段金光神咒是入门之初就必须要求背诵的,其目的在于上表恭请神明真人,借雷光电气护住事主的身体不被阴邪之物侵犯的意思,是保护孩子的一种手段,当然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咒法,只不过这段我记得比较熟而已。

接着抓起孩子的另一只手,如法炮制,但是这次却是画的安神印,念的也是安神咒:“天下神兵,八卦之精,摄到神将,安坐慰吾身,闻咒速至,百事通灵,无事不报,不得违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老君是三清之一,能号令三界兵马,安神咒的作用在于让人的心智平和,不受影响,麻烦的是,这道咒需要念诵三次,相对麻烦。如此一来,金光神咒和安神咒同施,小女孩内外都受到了保护,我也就有充足的时间来调查缘由。

接下来就该我放兵马出坛了。自从跟随师父学习了兵马术以后,到当下我已经有了一点小进步,不过我依旧只能掌控猖兵,那是最为低级的种类。但是面对李先生家里这件事的时候,我却是让兵马兵分两路,一路护人,一路查事,小女孩在两道咒的保护下本来已经非常安全,加上一路兵马就更万无一失了,而当我手里点燃三支香,请兵马指路的时候,香却飘荡着,直接把我再一次带进了小女孩的房间内,并在关上门的衣柜边徘徊,意思是衣柜里有答案,或是下一个线索。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问题出在衣柜的某样东西上,起初圆光术里的显影李先生也证实了,他认为是他早年在部队的时候使用的那条皮带。于是我让李先生夫妻俩打开衣柜门,把里边的一切东西都捣腾出来,一个挨着一个摆放在地上,这件事必须在我这三支香烧尽之前完成,我才能给根据香的走势来判断究竟是哪一个东西出了问题。

知道时间紧迫,夫妻很快就满满铺了一地,这个衣柜是全家人一起用的,除了孩子的少量衣服外,更多是成年人的。我看也差不多了,于是继续让兵马带路。我蹲下身子,单手持香,把香树立在了这么多衣服大约中间的位置,然后任香自由飘动。

几秒钟后,原本零散的香,开始聚集成一条细细白白的线,接着就下坠,落在了一条格子领带上。

我拿起那条领带,眼睛望着李先生。这领带显然是他的东西,这是一条拉链领带,是专门给那些不懂怎么打领带的人准备的,只需要往脖子上一套,然后拉上拉链即可。虽然不是最初碗里呈现的长条形绳子的形状,但是如果把它的结拆开,也照样是一条长长的绳子。

李先生很是诧异,想必他和我一样,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问题应该出在那条军用皮带上,没想到竟然是一条领带。他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这…这条领带上有鬼?我告诉他,领带没有鬼,但是你家小孩现在这样子,是跟这条领带有关系的。你现在跟我说说,这条领带你是哪里来的?

李先生的爱人说,这条领带是她的父亲的,父亲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去世后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各自选了些老人生前的遗物保存,当做留个念想了。而李先生当时就选择了这条领带,一直保存着当纪念,从来没有戴过。

听她说到此处,我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是此刻下结论还有些言之过早,跟随师父这几年,我渐渐学会了把猜测当做一个论据去加以证明,而这些猜测全都来自于经验的累积。听到李先生的爱人说到一个亡去的家人,这样一来,这种猜疑的可能性就大了不少。

于是我对他们说,你们每年有按时祭拜吗?老人生前喜欢你们,喜欢孩子吗?李先生说,每年的清明和春节,都一定会去扫墓祭拜的,老丈人为人也是知书达理,见着谁都乐呵呵的,膝下的儿女也都非常孝顺,晚年还是非常幸福的,所以他应该还是挺喜欢我们的吧。不过这个孩子老人从未见过,在她出生之前的三个月,老人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我心里琢磨,如果说老人儿女孝顺晚年幸福的话,那他对于自己的死亡接受起来应该比较顺利,也就意味着在死后49天之内,他就应该主动往生了才对。这就跟这个小女孩出生的时间前后顺序不符了。

而这个时候,李先生的爱人却哭了起来,她说自己当时已经怀孕六个多月,父亲离世后,要办三天丧事,家里的老人都阻拦着自己,说怀了孩子的人不要出席葬礼,自己的爸爸也不行,让李先生代为尽孝,老人会理解的。当时自己说什么都不肯,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却被自己的妈妈和婆婆一起劝告,说一定要听话,白事的场合下,阴气重,容易出喜丧鬼,专挑身子弱情绪差的人,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才对。

我点点头,其实老人说的是对的,不管是在孕期的哪个阶段,出席葬礼都是不太好的,顶多也只能现场祭拜一下,就需要尽快离开,灵堂的范围,一般是忌讳孕妇进去的,毕竟一个是死,一个快生,这样两种不同的状态,是互相抵触的。但是这种状况往往跟咱们中国人的忠孝道德相违背,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想要灵前尽孝,实在也是人之常情。

而老人口中的喜丧鬼,也的确是猛鬼之一。所谓喜,多是指结婚、大寿等。丧则代表葬礼。而这样的场合下,大多会请来亲朋好友共聚一堂,人一旦多了,总不能每个人都认识。就算每个人都认识,也不会认识每个人的家属。但是如果在喜事的场合下有人穿着黑白的素衣,或是丧事的情况下有人穿着花衣服或者红衣服,这个家伙恰好又不认识的话,就很有可能是喜丧鬼,这种鬼会寻找在场最容易被影响的人下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于是我问李先生的爱人说,那你最终还是没去对吗?她点点头,说自己在家朝着灵堂的方向磕了头,也请李先生代为烧香祭拜。后来临产之前,断断续续发过一阵子梦,其中倒是梦到过我的爸爸,但是醒来以后,也没在意。

我突然想到,孕期的梦,尤其是梦见死人,这多多少少会有些参考性,于是问她说,那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他是知道的对吧?李先生的爱人说,当然知道了,当时父亲已经生病的时候,自己才刚刚怀上孩子,就立刻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想要借此给父亲冲冲喜,父亲当时就很高兴,一直拖了五六个月才去世,他死后我妈还说,你爸要不是想亲眼看看小外孙,恐怕也拖不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还是没能等到。

说到此处,夫妻俩突然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对望一眼。我想他们应该跟我想到一处了。

第十八章 .落幡渡魂

李先生有点不敢相信地对他爱人说,会不会是…你爸爸喜欢孩子,所以就一直留在咱们身边,看着孩子?李先生的爱人也不知所措地说,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孩子前几年没事,偏偏今年才出事呢?

我打断他们二人的讨论,因为我才是这屋里唯一有办法帮忙的人。我告诉他们,孩子在三岁以前,心智基本上不完整,没有形成一个准确的怕与不怕的概念,现在我基本上可以判断,情况就是你们说的那样,老人是因为喜欢孩子,于是留了下来,死后49日并未往生。而鬼魂在人世间留存的时限最高只被允许了49日,49日之后,就成了孤魂野鬼,你们每年的烧香祭拜,他都是收不到的。而且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自身的消耗也就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只剩下一点留下来的初衷跟本能,到这点本能也被消耗殆尽的时候,鬼性就会完全展露,那个时候就会开始害人了。

我告诉他们,眼下看来,你们的父亲应该恰好在一个人性渐失,鬼性渐起的阶段,孩子在三岁后,对于有些简单的事情,开始懂得分辨。也许刚出生的时候就见过你的父亲,但是不觉得害怕,而今你父亲的行为越来越诡异后,孩子就会害怕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大半夜惊醒,然后指着柜子说害怕了。

说完我指了指那个已经被腾空的衣柜。然后说,这柜子里唯一和你父亲相关的东西,就是他生前的那条领带,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会习惯性朝着自己熟悉的东西靠近,他的行为让孩子害怕,抗拒,而他又疼爱孩子,在意识模糊下就情不自禁地靠近孩子,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孩子的健康。但随着孩子的抗拒加深,他的爱护就越来越没有分寸,如此恶性循环,最终消耗了自己,也害到了孩子。

我说完这句后,李先生的爱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大哭。李先生赶紧蹲下安慰她。我对他们夫妻俩说,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你们的父亲,人死后就该放下,放不下的统统都是执念,虽然他的初衷只是为了看看孩子,但是却耽误了往生的时间,如今如果没有师傅来指引,他只能越来越弱,继而永不超生,这也就罢了,在自己永不超生之前,还因为自己的情难自禁,害了一个自己的亲人。

我心里也有点感叹,因为虽然是怪这个老人,但是却不能说他做错了。有时候我们在判断一件事的时候,不能仅仅从结果去看,还需要想想动机。虽说死者为大,但活着的人,才真正是看得见摸得着,应该去珍重和保护的人。

我伸手去扶起夫妻俩,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既然已经查到了原因,剩下的就是把老爷子带走的事了。你家孩子的病因老爷子而起,他不在了,孩子好好休养,很快也会恢复的。这件事你们夫妻俩做得最对的一点就是在没出大乱子前找到了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如果再拖上两三个月,孩子可就非常危险了,即便那个时候再带走老人,孩子的身体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要恢复就全凭天意了。

李先生一言不发,皱着眉头。毕竟一边是自己心肝宝贝的女儿,一边却是爱人的父亲,自己的老丈人。此时此刻,他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反倒是李先生的爱人哭着对我说,小师傅,那就拜托里带走我父亲,送他去个好去处,你帮我转告他,孩子们在他生前没能给他膝下欢乐,今后一定每年都好好祭拜,让他安心去吧。

事到如今,善后的事情就自然该我来处理。但是由于经验还是不够,我不知道怎样处理才能带去我对死者最大的敬意。如果把他收走作为猖兵,看上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的坛门很小,他是一个完整的鬼魂,需要净化好长时间,我才能送走他,这样一来,也算是耽误了人家往生的时间。但是如果我现在就做法事进行超度的话,我却不敢确保自己有能力超度走一个有着这么强执念的鬼魂,都说爱的力量是无限的,这个鬼魂留下来的唯一执念,就是爱着自己的外孙女。

想了很久,我还是放弃了收他为猖兵的想法,决定冒险一试,现场超度,就算是碰碰运气吧,万一成功了呢,顺便还能给自己练练手。

于是我问了老人的生辰死忌,一边吩咐李先生去外面买一些我必备的东西,香烛纸钱我这里都有,李先生只需要给我准备一只已经打鸣的公鸡和一张红纸即可。他出去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开始按照老人的姓名籍贯和八字,开始写书上表。

这叫做牒文,和古时候过关的通关牒文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这个牒文是写给城隍的那些神仙看的。所谓城隍,通俗点讲,就是阴间的公安局,管理着每个死人的户籍档案等等。例如你因何而死,何时往生之类。以前的传说里,说到的阴曹地府,阎罗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其实就有点像城隍那意思。而在我们每个城市,几乎无一例外地都由城隍庙,用来供奉城隍。城隍是相通的,有牒文上表的亡魂,才在城隍算得上有名有姓,不算黑户。而我要做的,就是打打擦边球,上表牒文的时候,尽可能让这个老人家不会因为逾期滞留而受到过重的惩罚。

很快李先生买着东西回来了,我先是用他买回来的红纸,用三根香作为支撑的骨架,正反两面都用浆糊粘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灵位,上边写着亡人某某某之灵位。供上三盘水果,每盘的水果数量只有三个。接着我抓着鸡翅膀,开始朝着四面八方三拜,鸡头即便是我做了往下拜的姿势,它也依旧是挺着脑袋。意味着当我低头看不见的时候,公鸡却是可以看见的。

已经开始打鸣的公鸡代表它已经性成熟,所以它的鸡冠子血是纯阳的。我用手指掐破了一点点籍贯,米粒大小的血珠子就开始冒了出来。我扯下鸡脖子上的毛,沾了点血就贴在门上,墙上,床头,还有我给老人扎的那个灵位上。这是要让他知道,到了离开的时候了,这个地方已经到处都是鸡血鸡毛,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接着我把鸡递给李先生,掏出米又开始四面八方的洒下,此举是在敬天地鬼神,表示有新朋友要来了,还请各位行个方便。再然后,我一手持着招魂幡,一手拿着铜铃铛,在这套房子的每一间屋子里,按照老人八字选择了一种罡步,一边踏着,一边口中吟唱着超度所用的送魂咒。但是却在送魂的时候,遇到了一种极不配合地抵抗。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即便是明知自己要死了,却在上刑场的时候,出现那种极不情愿地抗拒。我相信这位老先生从我今天出现在他们家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要带他走的,然后我在调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一丁点阻力,这不免让我觉得,他自己也是愿意离开的。而今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却出现了不舍。

在小姑娘的屋里,无论我怎么念咒踏罡步,却总是要多多少少出现错误,我并不是一个不谨慎的人,尤其是在面对生死这件事上,所以我知道那是老先生在抗拒。眼看都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要我此刻收手,也是不可能了。于是我自己定下心来,暗暗使力,却不料我用劲越大,遇到的抵抗也就越强,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奈何老人家的亡魂。

当时我有点心慌了,因为在目前的这个程度上我若是失败了,就等同于放走了老人家的鬼魂,试想一个在刑场上逃脱的人,一定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所以无论如果我不能收手。此刻我虽然手上一直在摇铃,但是我挥动招魂幡的动作却明显缓慢了下来,因为我每挥动一下,就如千斤之重,极其费力。于是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闭口闭目,用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的舌头尖,心中猛念道:“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这是一段落幡咒,专门用来应对这种亡魂不肯跟着幡走的情况,可是这个咒我虽然熟记,却是第一次使用,于是我用重复的默念来增加自己招魂幡的力量,具体我不记得到底念了多少遍,只是到后来,我的手上一轻,我知道他终于屈服,跟跟着走了,我却睁开眼睛,头晕眼花。

刚才的那一番角力,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算决出胜负,而因为老人家鬼魂的抵抗,在我决定念落幡咒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将大大消耗自身,如此一来,原本的往生之日,恐怕是要延后不少,这一点,让我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才没有一次成功,这件事,我是要在心里负责的。

剩下的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但是我却没敢跟李先生夫妇俩实情相告。在做完法事后,确保家里已经干干净净,我才叮嘱夫妻俩,从现在开始十四天内,要注意孩子的改变,如果有不好的变化要及时来师父家通知我,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孩子三天就会好转,七天大大恢复,十四天应该也就安然无恙了。

夫妻俩连连道谢,支付了我的酬劳,那时候的几块钱,可比现在几百块钱还管用,临走的时候,我还顺走了他们家的一些水果,还有那只做法事的公鸡。按理说我完成了工作,理应高兴才对,但是我却丝毫开心不起来,还在为老人的事情而自责。

快到师父家的时候,破天荒地,我去小商店买了一瓶烧酒。

回到家后,师父看我一脸沮丧,于是问我是不是事情搞砸了,我说没有,于是把情况告诉了师父,师父安慰我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插手了别人的事,你的做法和决定就能够改变结局,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今天这件事只怪你练习不够,也是那个老人家造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