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无心的话,让他给逮住了,连忙问:“你亲眼看到嫂子进皇军军营了?”
“是啊,我在营门口看到她的,被两个鬼子客客气地引进里面。”这个弟兄拍着胸脯说道:“如果不是嫂子,我把眼珠子扣下来。”
听到这句话后,他把雨伞往那个说话的弟兄手中一塞,自己则冒着暴雨往县府方向跑去,那里就是日军的驻地。
霍山县城不算大,县府也不是很远,当他跑到门口时,雨还在继续疯狂的下着。
可能是因为这狂风暴雨的缘故,日军驻地门口的两个沙袋工事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光日军没有在工事里值哨,连另一面的皇协军工事里也没有人,只有两挺重机枪孤零零地在淋着这大雨。
他原本想去问值哨的皇协军兄弟,有没有见过嫂子进去,可是值哨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避雨去了,自己又不敢冒然往里面走,万一被不知道躲在哪避雨的鬼子打上一颗子弹,那当真就不值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跑进了一片屋檐下避避雨。虽然还是有着狂风时不时卷着雨水往身上扑,可是在屋檐下呆着,总是要胜过在雨中淋着。
就在他不停地拧着已经湿透的衣服时,忽然听到了县府院子那边传来急促的哨子声。
循声望去,只见十几二十个人从以前的县府大楼跑了出来,有日军也有伪军。他们迅速地跑进了工事,如临大敌般警戒着周围。
本来他想立刻跑到工事前去询问,可一看到这些哨兵们紧张兮兮的样子,他居然莫名的心虚,不敢走过去。
可不敢过去,又怎么向队长交差呢?正纠结中,他忽然看见两个鬼子兵拖着一个人往门口行来。
暴风骤雨中,两个鬼子兵没有半分人性,在地上拖拽着一个几乎是全裸的女人,扔到了县府大门口的街道上。
可能是老天都觉得太残忍,鬼子兵将那裸尸扔到街上的时候,突然间闪过几道闪电,紧跟着炸雷响彻在天空,仿似是替这个已然死去的裸尸鸣着不平。
躲在屋檐下的士兵,双脚不停使唤地在发抖。他有预感,那具被鬼子兵扔在街口的裸尸,可能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嫂子。
两个鬼子兵扔下裸尸以后,走到了皇协军士兵蹲守的沙袋工事前,和里面带班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就看见一个皇协军士兵飞似地跑了出来,往军营方向跑去。
“兄弟,你过来一下。”
在那人即将从自己身前跑过去的时候,他叫住了他。
“出什么事了吗?”躲在屋檐下可仍在发抖的他开口问道。
“那个女人是王队长老婆,她把桥本太君给毒死了,自己也自尽了,皇军让我去叫王队长来收尸。”
那人手指着地上的裸尸,气乎乎地说道,虽然他也穿着皇协军军装,可是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怜悯和惋惜,反而是带着些火气,可能是因为本来在舒适地避着雨,结果让这个女人闹出来这么大的事,让他不得不冒雨蹲守工事里,又不得不冒雨前去报信的缘故。
听到这句话,屋檐下的士兵脚一软,几乎坐到了地上。可是他还是站住了,冲这个皇协军弟兄作了个揖,说道:“谢谢兄弟,你不用去报信了,我就是王队长派来找人的。”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犹豫,重又走到雨中,走到了那具被鬼子兵扔在街上的裸尸旁,脱下了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替这个可怜的女人,盖住了最后的尊严。
王有财听完士兵的述说后,已经怒到不行,发飙似地叫喊着。在一名心腹的帮助下穿好了军装,他开口说道:“兄弟们,我要去给你们的嫂子收尸,集合部队吧。”
大雨下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原本只是狂风暴雨,可是现在还时不时地响起炸雷,似乎是要震摄着什么。
街道上已经有着齐脚腕的积水,天色依旧是昏沉,在这恶劣到不行的天气中,王有财任中队长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带着自己所有的兵,带着自己所有的武器装备,气势汹汹地冒雨往县府方向行进。
身上的伤口被雨水一渗,更加疼痛,可这完全影响不到王有财,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意志全都在那个已经香消玉殒的女人身上,她现在正孤零零地躺在那地上,正独自承受肆虐的雨水,正一个人躺在那冰冷的街道上。自己要赶快把她接回家,就算已经救不了她的命,可不能让她这样曝尸街头。
县府门口两个工事里的日伪军,显然是听到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都紧张了起来,机枪手已把住了九二式重机枪的握柄,副射手拿着弹板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王有财已经能够看见前面不远街道上的尸体,在一件军装的遮盖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心本就在痛,这会儿更是绞痛的不行,泪水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和着雨水,让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王有财不是个自私的人,虽然不舍爱人的离去,可也不会让自己的士兵白白送命。强忍着悲伤,他望了一眼大门口工事里已然在瞄准的重机枪,又望了一眼离大门口不远地县府大楼,不用想都知道,那里面早已经是布满枪口,只要自己稍稍不冷静,那里面射出来的子弹绝对可以吃掉自己中队一半的生命。
王有财扬起了右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这一扬手,又扯动了伤口,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点疼痛和内心的伤痛相比,算得了什么。
他独自一人往前走着,越往前走着,内心的酸楚越是强烈,内心的疼痛越是巨烈。他多么渴望,地上的那具尸体不是自己的妻子,不是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可是越走得近,他越能确认,那个被雨水洗刷的尸体,正是自己的那个她。
当那张苍白的面孔完全出现在视野里时,王有财再也没有忍受住,双脚扑通一下跪在坚硬的街道上,凄惨的叫声让工事里的日伪军都不禁头皮发麻,打起冷颤。
虽然是在飘泼大雨中,王有财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面前的女人很安祥,被雨水泡得已有浮肿的脸上,还是能够看得出是带着笑容的,似乎在向王有财诉说着,自己选择的路,她并不后悔。
可越是这样,王有财越是内疚不已。他不停地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后悔这两天没有好好开导她,后悔不该让她知道自己打算同鬼子拼个鱼死网破。这个傻女人,是不忍看到自己去和鬼子拼命,才会用这么极端的做法,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桥本的狗命,换取自己男人的安宁。
王有财很想对她说,你怎么这么傻呀,就算和桥本同归于尽了,我就会和鬼子相安无事吗?肯定不会的!你死了,我这辈子剩下的最后一件事,也就只有杀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