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问:“莫非会有旁人将我们分开吗?”她想了想:“就像话本子中偏要嫁与新科状元的公主?”
他原该有许多话回她的,哪怕敷衍也罢哄骗也罢, 就如往常那样,可封戎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晓她只是无心之说,偏偏胸口密匝匝的疼,一道又一道寒风灌入, 又凉又痛。
二十余年, 万事尽在掌握, 他算计身边每一个人,利用身边每一个人,算无遗策。
几年前父皇病危卧床,几个儿子血肉相残, 刀剑相向。作为太子的封戎独身而立,宫外腥风血雨,而他在东宫之内闲云流水与手下谋士下棋。
后来自东宫之内传出了几封密信,那密信送往了各个皇子手上。几只螳螂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黄雀早已不声不响等在了身后。
这于封戎而言原本已是一段早忘却在脑后的事,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何足挂齿?可近日他却频频忆起他父皇临死前曾对他说过的话。
仿佛中邪一般日日在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令他不得安宁。
那个辉煌了一生的男人,脸颊消瘦,形容惨白无血色,眼珠泛着铜黄,不再清明,一片昏暗。在生死面前,九五之尊与蝼蚁平民没有任何区别。
走到最后一刻,他似乎终是看透了什么,并不再为几子夺嫡而恼恨到吐血,甚至听闻早已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十分平静。
那双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你迟早会为自己的自负冷血而饱尝代价,因果轮回,谁也逃不脱。朕只盼你余生每一日都如今日这般铜墙铁壁寻不出一丝弱点,凡有弱点,必叫你死生不得解脱!”
……
如今三年过去,其实已然连父皇的面庞都有些记不清,时时想起便是模糊,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可临终前的这一番话,犹如诅咒,尤在耳旁,时时刻刻提醒着、折磨着他紧绷的神思。
因果轮回……封戎今日已尝到了。
他不知抱着什么样的情绪开口:“……没有什么公主,我们不会分开。”
饮溪瞧了瞧他的脸,定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少顷,她偏了偏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声音比之方才小了不少:“若是……若是你实在不愿等的话,也是可以的。”
封戎眼眶发红:“当真?”
饮溪故作矜持点了点头。
“好。”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待我们成婚,就去看三月的江南,去看一望无垠的大漠。”
饮溪登时又高兴了:“真的?”说完又有些迟疑:“可我还没有恢复灵力,便是恢复了,也不能变出一个你啊。”
封戎也笑:“自然不必你操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
事情便这么操办起来了。礼部惊闻皇帝要大婚,惶惶然接下这么一桩国之大事,且听圣旨宣读大礼要赶在最近的吉日办,钦天监一算,三日之后便是吉时!按照正常程序,下聘书行六礼,起码须得半年以上光景,这半年的事压至三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说着不可能,圣旨却不可违,皇帝给三天,便是多一刻都不行。礼部上下官员就此忙的脚不沾地,顾不得家。
封戎倒是并未多出什么影响,照旧日日来陪她用一日三餐,饮溪却觉这几日都要累瘦了。
她从前只在话本子上看过凡人成亲,自己亲身经历一遭,却不知有这么麻烦,更未想到竟然这般着紧,当日下午便来了几位绣房的绣女,又是量身又是选布料的,极为枯燥。
饮溪数次偷摸溜走,试图带着小枣出去溜达溜达,皆被眼尖的仔姜逮了回来。太清殿上下也忙碌起来,原先栖鸾宫伺候饮溪的宫人也被调过来,萧嬷嬷与点翠也来了。
萧嬷嬷还是那副模样,做事一丝不苟,即便忙碌也不失稳妥。
因上次的事,饮溪也想与她谈一谈,晚间便寻了个机会,与她站在庭院之中。夜幕之下的太清殿仍旧热闹,宫人们登高踩低挂着喜庆的红色绣球,熙攘不断,倒不似在宫里,似是民间。
隔着几步远见她走来,萧嬷嬷行了一礼。
“嬷嬷,上次在栖鸾宫……为何帮我?”饮溪站定,低声开口。
她自认与萧嬷嬷不过相处了十几日,断不值得旁人为她欺瞒皇帝,凡人的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夜色之下,又许是有这大喜的气氛衬托着,萧嬷嬷倒不似白日里那般严肃了。她看了看饮溪,忽然没头没脑道了一句:“姑娘,你是个好姑娘。”
“这便要与陛下成亲了,往后……便好好过日子。”
饮溪道:“这是自然的。”
她眼中似是闪过怜惜,很快又重拾平静。这一回便略显冷淡:“至于姑娘方才说什么,奴婢不知晓,奴婢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此事已过去了,便让它就此过去吧。”
这般纯粹天真的心性,被皇帝这样的人看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折腾到夜里戌时,殿内终于是肯安静下来,宫人们也陆陆续续回去休息。
饮溪这一日也累得慌,沐浴后上床,很快便睡着了。
至此,太清殿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
与此同时,饮溪寝宫殿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那洞敞开了约莫仅有几秒,露出寝宫外殿内景,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了,浑然没有异样。
外殿还有两个守夜宫女,正坐在门下长椅之上,靠着背板歇息。
一阵似有若无的风飘过,两个宫女双眼呆滞,齐齐软下了身子,闭上眼昏过去了。
宫殿之中,有个人影逐渐显化出来。那是个男子,生的十分高大,玄色衣裳,外面一件同色的斗篷。他掀开斗篷帽,阴翳俊脸全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他冷着面,极为不耐的抬腿一踢,两个宫女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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