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路上有胡婢殷勤侍候,算不上风餐露宿,但对于这几年一直娇养的瑶英来说,还是颇为辛苦。
当他们需要翻越山脉时,她必须下了马车和其他人一样骑马。
李仲虔教过她骑马,也常常陪她去跑马,不过那都是在平坦宽阔的原野上,是艳阳高照的三春天,而不是坎坷崎岖的山路,朔风凛冽的深秋。
在山道上骑马远比平地骑马辛苦多了,而且为了躲避风雪、及时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过夜处,他们往往一走就是一整天。
瑶英的大腿磨得伤痕累累,伤口结了血痂又被磨破,娇嫩的手指被缰绳勒出一个个血泡。
每当队伍停下休息时,她坐在马鞍上,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塔丽和阿依必须一人抱着她的一边胳膊才能搀她下马。
这天他们终于翻过数座大山,到达一处位于山谷间的开阔平原,瑶英挪到了马车上,阿依跪在一边为她上药。
谢青照旧骑马跟在马车旁,刀柄掀开车帘一角,递进一只小瓷瓶。
“公主,这药是我平时用的,比公主带的那些药膏药性更烈,用的时候会很疼,不过好得更快。”
说完,又补充一句:“不会留疤。”
瑶英趴在凭几上,接过瓷瓶,轻笑:“你倒是心细。”
他平时总板着一张冷脸,像个二愣子,没想到竟然会主动给她送药。
刀柄收了回去,车帘重又放下。
不一会儿,传来谢青的声音:“公主……今天是您的生辰。”
瑶英呆了一呆。
恍惚想起小的时候,她去参加堂姐的及笄礼,一直到天黑还舍不得走。李仲虔过来接她,看她睡眼朦胧,舍不得吵醒她,背她回去。
她趴在李仲虔背上,又精神了起来,叽叽喳喳告诉他宴会有多热闹。
李仲虔哈哈大笑:“等小七及笄的时候,阿兄也给你办一场及笄礼,比今天的更盛大更热闹,整条街的树上全挂满彩灯。”
瑶英抱着李仲虔的脖子蹭了蹭:“我不要及笄礼,只要阿娘和阿兄陪着我,吃碗寿面就行了。”
那时候无忧无虑。
没想到真到了及笄时,连吃一碗寿面都成了奢望。
瑶英怔了许久,久到阿依为她擦好药膏告退出去了,才慢慢回过神。
“我都忘了……”她掀开车帘,仰起脸,看着谢青,笑靥如花,“阿青,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她早忘了今夕何夕。
谢青低着头,没有看瑶英。
“我明白公主为什么不带春如她们来叶鲁部。”他望着马蹄下覆了薄薄一层白雪的沙地,“假如您带她们来了,她们看到公主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一定整天哭哭啼啼。”
瑶英一笑,听谢青的口吻,他好像很嫌弃春如?
谢青手指紧紧攥着刀柄:“而且她们在这里……一定难逃大王子的魔爪。”
瑶英脸色微沉。
大王子粗鲁野蛮,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遮掩。可能是终究畏惧父亲叶鲁酋长的缘故,这些天大王子不敢对她有不敬之举,但是却每天当着她的面将部落里的女奴扯入帐中,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毫不掩饰的声响。
前几天大王子更是直接找瑶英讨要塔丽,她断然拒绝。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夜里偷偷摸去塔丽的帐篷,欲行不轨,幸亏塔丽机警,没有让他得逞。
瑶英扫一眼左右,马车旁跟着的都是她的亲兵。
她轻声道:“阿青,大王子这是想让我害怕。”
娇滴滴的汉家公主,远嫁和亲,还没见到丈夫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吓得惊慌失措——只要她惶恐不安,大王子很可能就会下手。
谢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公主,我去杀了他。”
瑶英蹙眉:“阿青……你杀不了大王子。”
叶鲁部的勇士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谢青不是大王子的对手。
谢青面孔紧绷:“如果我带着公主逃走呢?”
瑶英摇头:“阿青,我们不能跑……”
她这个时候离开就是失约,而且南楚的细作已经深入长安,一旦她离开,盟约被毁,南楚肯定煽动叶鲁部发动战争,届时生灵涂炭,中原再次陷入战乱,她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要么落入南楚手中,沦为他们挑起战争的工具,要么被愤怒的叶鲁部抓回蹂躏。
瑶英耐心和谢青解释:“我们现在不能跑,也跑不了,朝廷为什么一定要和诸胡部落结盟?为什么非要倚仗叶鲁部的骑兵才能发兵收复凉州?”
谢青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瑶英道:“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中原王朝早在几十年前彻底失去对河陇、西域的控制,假如没有诸胡部落的协助,魏军连凉州到底盘踞着多少势力都不清楚,谈何一举收复?
“阿青,我现在是大魏公主,是叶鲁可汗即将迎娶的夫人,只要盟约还在,大王子就不敢轻慢于我。”
她眼帘抬起,看向远方。
“如果我跑了,大王子马上就会抓到我们,一个犯了错的魏朝公主落到他手上,能有什么下场?”
谢青身上滚过一道战栗。